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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炳才:美元金融现象的一些新观察

  时间: 2021-12-29      310     分享:

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进修部部副主任,国际金融论坛学术委员陈炳才近日发表了题为《美元金融现象的一些新观察》的文章,分享了对美元金融、美元金融趋势的认识,分析了对中国的影响,并提出了应对措施。

01  对美元金融的认识


1.1 美元金融是脱离了教科书理论的国际金融

1971年美元与黄金脱钩以后,美元不仅没有被世界抛弃,反而是越来越多地加以运用。美元的地位没有受到削弱,而且逐渐得到巩固和加强,美元成为国际社会的计价、结算、支付、交易、融资和储备的主要货币。美元金融不仅是国内金融,同时也是国际金融,其所遭遇的问题也是前所未有,故美元金融也在不断进行探索、创新,超越过去的理论和实践。2008年的量化宽松以及2020年的无限供给,都是美元金融的实践创新。1999年诞生的欧元曾经被预期可以与美元进行竞争,但时间和实践证明,欧元只是获得了一定的市场份额,不能与美元平起平坐,美元的霸权地位没有消失。

1.2 美元国际化,带来纸币地位不平等

纸币的地位本来都是平等的,金汇兑制度诞生以后,纸币区分为可跨境自由流动货币与不可跨境自由流动货币。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元与黄金挂钩,取得了可跨境自由流动与自由兑换的地位。美元与黄金脱钩以后,纸币美元成为储备货币,成为世界货币,可以在境外履行货币的基本职能,某种意义上是领导货币。不可自由流动的纸币,不能自由兑换的纸币,某种意义成为被领导货币,只能在境内履行货币的基本职能。

纸币地位的不平等,使得货币区分为可兑换货币与不可兑换货币。纸币美元成为国际储备货币,在世界可以自由流动,进行计价、支付、结算、贸易、投资、融资等,不存在货币不可兑换问题。其他非储备货币属于被领导货币,其货币的信誉、地位需要美元等储备货币来背书,即根据本国拥有的储备货币或外汇储备多少决定其汇率水平、外汇使用的自由度、外汇管制程度等,因此需要区分经常项目、资本项目的可兑换程度,以及货币的自由兑换程度。

非储备货币国家不能创造储备货币,必须与储备货币国家进行贸易、投资、债权债务往来以及证券投资交易等来获得足够的储备货币,才能保障涉外经济活动的自由和自控。若不能平衡好国际收支以及债务规模、市场开放,可能发生金融危机,这是因为本国的外汇储备极其有限,完全自由开放市场,就没有足够的外汇储备来应对投机、市场操控,保障金融市场、汇率、债务的安全。

虽然储备货币有多种,美元是储备货币的主要领导货币,这表现为无论是美国出现金融、经济等危机,还是其他地区出现区域性金融、经济危机,美国和美元都很淡定,世界对美元的需求增加,对美国的期待加大。从2000年的911事件到2008年美国次债危机以及2020年美国疫情危机,美元都是避险资金所追求的,甚至出现美元荒。原因在于美元提供了多种投资渠道、多种交易方式,资金变现的便利性、流动性、及时性、安全性、信誉性等优于其它储备货币。也正因为如此,目前没有一种货币能够与美元并行作为主要领导货币。

美元作为储备货币,往往利用特权打压其他货币及其经济和金融,日元、马克以及欧元及其经济和金融都曾经受到过美元的打压。

1.3 美国可以长期贸易逆差,美元会自动回归美国

金银作为世界货币的制度下,任何国家长期的巨额贸易逆差都不可持续,故在一定期限内各国贸易基本会自动平衡,即使实行金汇兑本位的国家也是如此。美元成为世界储备货币以后,打破了金银货币制度下贸易不可持续逆差的规律,美国可以长期保持贸易逆差。比如1990年,美国货物贸易逆差1236亿美元(出口3936,进口5170),2000年4782亿美元(出口7811,进口12593),2019年9220亿美元(出口16460,进口25680),货币贸易逆差持续扩大,并没有带来类似在在非储备货币货币国家出现的汇率危机、债务危机等。其原因在于流出国境的美元纸币能够自动回流美国购买债券、股票等金融资产,或者存放到美国境内的银行,这种自动回流,不需要特殊政策引导。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产生和支付利息,获得资金收益。这与黄金、白银流出不能自动回归需要以出口货物或者劳务等换回不同。

事实上,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美国必须有巨额贸易逆差,其他国家才能持有美元,才能满足非储备货币国家对储备货币流动性和国际贸易、投资的需求,才能推动国际贸易、投资发展和世界经济繁荣。

由于美元的自动回流,美国贸易逆差具有可持续性、非风险性,美国甚至可以利用贸易逆差作为手段,对与美贸易顺差国家进行敲打、打压或要求开放市场,要求货币升值等,从中谋取利益。特朗普政府对欧盟、加拿大、墨西哥、日本、韩国、土耳其、印度、中国等加征高额关税,就是因为这些国家与美国存在贸易顺差。

1.4 美元扩张实际是进行全球货币经济发行

无论承认不承认美元是否是世界货币,美联储是否是世界的中央银行,美元在国际社会履行货币的基本职能是事实,因此,美元的发行、扩张或膨胀,其实就是世界货币的经济发行或通货膨胀发行。

非储备货币国家必须拥有足够的外汇储备,才能满足进口、外债的还本付息以及干预、稳定汇率和保障国际收支平衡的需求,若要扩大设备、技术、知识产权、消费品等进口,必须有更多的出口,或者吸引更多的外商直接投资等,以获得足够的储备货币保障进口需求。亚洲金融危机以后,亚洲新兴经济体认识到必须有足够的外汇储备,才能确保汇率稳定和国际收支平衡,因此加大了出口力度,获得了大量贸易顺差,而这离不开美元的发行和扩张。可见,美元的主动、被动膨胀或扩张,起到了推动国际贸易和投资增长、繁荣的作用,国际贸易和投资的繁荣有赖于美元的发行和扩张。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元的每次扩张都伴随有后来的国际贸易和投资、金融交易的增长和繁荣。

2008年次债危机和2020年疫情危机,美国采取了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乃至无限宽松的货币政策,美元迅速扩张,一方面保障了美国金融市场的资产价格稳定、上涨,稀释了美国的债务负担,另一方面也为后续国际贸易、投资、证券交易的繁荣通过了流动性基础。

由于美元是国际贸易、投资以及各种资产交易的计价货币,其流动性的需求会随经济发展而持续增加。因此,短期内美元的膨胀和扩张,在长期过程中会转化为全球的货币经济发行,不会出现严重的通货膨胀。2018-2019年世界贸易总额达到392804-381263亿美元,比2008-2009年的325900-251080亿美元增加了66904-130183亿美元,即使按照出口或进口单边计算,平均也扩大了3.35-6.5万亿美元,这仅仅是货物贸易的,如果计算服务贸易,需求更大。2020年全球外来证券投资达到413512亿美元,比2010年的198989亿美元增加了一倍,达到20万亿美元。因此,2008年以来的美元扩张,对价格的短期影响,长期基本被贸易、直接投资和证券投资等等消化了。本轮美元扩张,未来也将被贸易、投资、证券投资和交易的扩张而消化。

1.5 美元金融已经成为一种制裁工具

美元金融和美元账户、支付体系SWIFT系统,已经成为美国实施制裁的工具,美国利用这个工具对个人、企业乃至国家、竞争对手进行制裁。一是冻结美元账户资产。这在20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中,中国就经历了。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等,美国都冻结了其境外主权资产;二是对被制裁的个人、企业、国家,实行金融开户和交易、支付限制,甚至将其剔除出SWIFT系统,21世纪以来制裁伊朗、朝鲜、俄罗斯就是将国家或企业剔除出SWIFT系统。目前,美国对我国的一些个人、机构也开始使用金融制裁手段;三是利用贸易逆差大棒,胁迫对方降低或取消关税、实行配额或增加购买等,否则施加关税压力。特朗普政府2018-2020年对日本、欧盟以及中国等很多国家,都采取了加征关税的做法。

美国动用支付系统制裁伊朗,欧盟曾经试图启动新的支付结算体系,但未能实现。前苏联时期,经互会国家曾经试图抛开美元进行内部贸易,但产品如何定价?采取的办法每年集中开会,参考美国商品期货交易所的商品价格来确定相互的汇价。由于缺乏硬通货,经互会国家相互间的国际贸易无法真正扩大。


02  对当下美元金融趋势的认识


2.1 美元无限宽松不会带来美国持久的高通货膨胀

2021年5月和6月,美国消费物价同比分别上涨5%和5.4%,创2008年以来新高。这个物价水平,预计还将持续数月。消费物价高涨,是短期现象,还是长期现象?用“疫情现象”可能更准确。因为疫情,发展中国家出口到发达国家市场的消费品减少了,供给跟不上。尤其是对中国加征25%的关税,海运成本大大提高,都促进了进口品价格提高。同时美国疫情严重,国内供给不正常,故物价上涨。疫情在全球尤其是亚洲发展中国家、新兴经济体未结束前,美国的高物价现象不会消失。疫情结束后,国内供给和国际供给都将恢复正常,出口到美国的消费品价格也将下降,消费物价将基本回归正常,不会继续大幅度上涨。

当然,消费物价上涨,也是货币现象。从2020年2月到2021年6月,美联储的货币供应量M2增长了31.77%,M1同期从40276亿美元增加到192681亿美元,增长3.784倍,其规模几乎与M2等同(见表1),这说明M2的结构在2020年5月后,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活期存款、流动存款大大增加,因此出现通货膨胀也是必然的。目前M1与M2等同化现象还在持续,美国的通货膨胀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2.2 美联储提高利率空间有限,长期趋向负利率

美联储的利率政策跟随物价走,也会考虑就业和经济增长。短期物价水平高,但经济增长恢复不够,尤其是就业未达到预期水平,利率不会贸然提高,即使提高,不会超过1%,而这需要4次加息才能完成。美联储利率在1.5%-1.75%之间都是合理的正常利率,未来十二个月超过这个水平的可能性不高。欧洲和日本央行都是负利率,美国的利率有足够的吸引力与日元、欧元竞争。

从消费物价和国际供给来看,长期趋势会明显改善,故不会出现高利率。尽管疫情的影响可能还将持续一年,但供给的影响应该不会更加恶化。2.5%以下的通货膨胀,美联储不会担心,也不会紧张。故美联储即使加息,次数也很有限。

从美国金融政策面临的两难来说,美联储的政策趋向应该是在保持适度通货膨胀的同时,让利率趋向零利率、负利率,只有这样,美国政府国债利息支付压力才能大大减轻,也才能保障美元国债的信用。目前,美国国债规模超过28万亿美元,仅仅是1%的利息,年支付利息就达到2800亿美元,每提高0.25%,就增加700亿美元利息支付。如果美联储提高利率,短期国债利率提高,美国政府的债务利息和还本压力会大大提高。日本、欧洲央行长期负利率,也在于减轻财政负担,货币政策已经走向为财政政策服务的道路,美国未来也是如此。

2.3 美国股市价格指数可能继续上涨数年

人们担心美国的高消费物价,实际是担心和预期美联储提前加息,这对金融市场(债券和股票)会有较大影响。

2020年1月30日到今年7月28日,美联储持有的资产(见表2)从41124亿美元增加到81819亿美元,增加了四万亿美元,如果计算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救市资金和财政救助、基建等资金合计超过了10万亿美元。如果看美联储对市场借款数据,2020年2月美联储的借款只有320万美元,2020年4月为应对疫情达到4000多亿美元,4月高达11246亿美元,即使到2021年6月依然高达8774亿美元,银行向市场提供的流动性,直接增加货币供给。但这会不会带来持续的物价上涨?应该说物价会上涨,持续上涨一段时间,但当物价达到一定高度后,就不会继续上涨了,尤其是环比之间。2009年以来的数据表明,发达国家的低零、负利率以及量化宽松货币供给,已经不再推动消费物价上涨,而是推动资产价格上涨,这已经成为一种常态。原因在于货币扩张带来世界贸易、投资繁荣,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提供廉价消费品,贸易顺差的美元资金以及国内的流动性更多流向发达国家的金融资产。2008年次债危机后,美欧都知道金融衍生品风险很大,进行战略调整,发展实体经济,资金重点趋向股票、债券,因此有了美股的十年繁荣。本次货币扩张的结果在欧美等也将如此,发达国家通过股市繁荣来为企业筹集资金进行国际竞争,发展中国家通过贸易和投资获得美元繁荣本国经济,这已经形成互动循环。

2009年年底美联储持有的资产22193亿美元,到2020年1月30日达到41124亿美元,美联储资产的增加2万亿美元不到,带来美国股市十年繁荣。本轮货币宽松的时间才一年半,规模已经是过去10年的一倍,其产生的货币乘数效应以及对国际贸易和投资的影响尚未真正实现,可以预见美国股市尚未见顶,未来伴随着国际贸易和投资的繁荣,美股可能还会继续上涨。当然,牛市不会直线上升,美股也会下跌,正常波动。

2.4 美联储难以收回量化宽松的货币供给

由资金供给增加带来的资产价格高涨(包括股市和房地产)是否导致美国金融再次出现泡沫危机?应该说,这是市场所担心的。这种担心源于经济形势好转,美联储收紧银根,停止资产购买乃至出售资产、提高利率,美国股市就可能出现暴跌的现象。

8月4日,美联储负主席表示,美联储将在今年晚些时候削减债券购买规模,然后在2023年加息。8月6日美国劳工部公布7月非农就业新增94.3万人,超出经济学家预期的87万人,6月份的数据也上修为93.8万人,且7月失业率降低到5.4%,是2020年3月以来最低,这似乎为美联储缩减债券购买提供了有力的依据。

应该说,美联储停缩减资产购买,乃至提前缩减资产购买,甚至停止资产购买乃至不连续地进行资产购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也是必要的,美联储的资产负债太大了。但缩减资产购买,意味着总量依然是增加的,只有停止购买,存量才会稳定,但并不减少,因此,市场的流动性是及其充足的。但美联储退出量化宽松政策很难,至少需要观察1-2年才能决定是否适当减少持有的部分证券,主要是抵押贷款资产。以下几个因素决定了美联储退出量化宽松的困难:

1.购买国债的压力

美联储要退出宽松货币政策,将已经购买的资产出售、转让,不容易实现。发达国家基本上走上了依靠货币政策、财政政策来保障经济稳定或增长的道路,而财政主要是发行国债来扩大开支。但由于国债占GDP比重已经很高(如美国国债超过28万亿美元,2020年GDP只有21万亿美元),国债利率较低,欧洲、日本部分国债是负利率,市场对国债未必愿意购买,无论长期和短期都是如此。因此,美国财政部大量发行国债,很大部分要靠美联储购买来支持,这在美国和欧洲都是解不开的难题。更不用说,如果市场抛售国债,美国支付必须购买,而购买人也就只有美联储。

2.美联储是市场最大资产持有人,无人接盘

中央银行只要走上了购买资产的道路,退出市场的难度远远大于进入市场的轻松。

观察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见表2),雷曼兄弟公司破产之前的2008年8月28日,美联储持有的证券资产为4796亿美元,2009年底为18447亿美元,2020年1月底为37987亿美元,其持有的国债和抵押证券总量是增加的。2021年7月美联储持有的国债达到52570亿美元,抵押证券28384亿美元,比2020年1月分别增加38669亿美元和9975亿美元,合计增持48644亿美元。两轮量化宽松,美联储持有的资产几乎是原来的9倍,数万亿美元的资产,使得美联储成为美国金融市场的最大交易商,谁能够接盘?美联储的资产出让或抛售行为,哪怕仅仅是预期与沟通,都可能对市场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市场对交易大户以及央行及其行为的预期是畸形的,这使得美联储难以履行收回流动性的想法。市场也不堪承受资产价格大幅度下跌,带来再次的金融危机,这是市场或者说金融利益集团与央行之间的博弈。金融资产持有人结构调整为央行以后,后续很难有接盘侠。只有央行购买的资产规模较小时候,抛给市场问题不大。

3.美联储即使减持资产,也难全身而退

人们曾经预期2015年以后美联储退出量化宽松,但终究未能完全退出。实际上,2014年底以后,美联储基本不再购买国债和企业债。2017年底至2020年美国股市暴跌之前,美联储曾经有所减持,其中减持国债2100亿美元左右,减持抵押证券资产3000亿美元不到,2020年疫情爆发和美国股市暴跌之后,美联储不得不大量增加资产购买,而且规模远远超过了减持数量。

根据有关资料,2008年美联储量化宽松政策出售给美联储的抵押担保证券仲,52%是外国银行出售的,其中欧洲银行最多。德意志银行和瑞士信贷银行分别是第一、第二,巴克莱银行、瑞银集团和巴黎银行名列第八、第九和第十名,而且美联储对欧洲影子银行提供贷款。美、欧银行之间往往是相互持有资产的,这些资产价格暴跌对美元金融没有好处。因此,量化宽松要购买这些资产,再次让银行买回去,可能不那么容易。除非这种资产的未来收益稳定,预期好。

4.对货币支配权的博弈,使得央行没有退路

如果把美元货币看成财富,美联储放出的货币,就是国内外利益集团或机构的资产,他们当然愿意持有更多的美元货币资产。因此,美元的发行权、政策决定权看上去在美联储,但支配权、决策权也资产持有主体(财富本质上是市场创造的,货币只是一个便利财富创造、交易的便利工具),这意味着货币政策不是央行可以自主决策的,出于稳定国家经济、金融的需要,货币政策必须考虑接受市场的诉求,不能独断独行,那样会引发市场危机、国家信用危机。也正因为如此,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其实也被大利益集团、市场、资产持有人的利益所捆绑。美元货币支配权的市场化、企业化、国际化,意味着已经宽松的货币投放不可能收回,除非美元信用进入危机或崩溃阶段。

货币政策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于企业、市场掌控了货币支配权,政府在国际竞争中必须跟随企业需求走,跟随市场需求走,而不能让企业、市场完全跟随政府走,美联储不能脱离金融市场状况而只考虑金融理性而决策,这是市场与央行的博弈。随着博弈时间的延长,央行不仅无法退出市场,甚至要不断宽松货币政策,这是美联储货币政策的两难,其实也是主要发达国家货币政策的两难。

根本问题管理者习惯于以货币政策、财政政策来维护和促进经济增长,解救金融危机,没有解决收入差距悬殊、汇率高估以及技术不外溢等制约经济增长的问题。货币政策宽松后的资金,在国内不断流向虚拟经济,推高资产价格,进行自我循环,部分渗漏到新技术经济,因此很难促进经济增长,从而使得货币政策趋向低效、无效,甚至负效应(催生资产价格危机)。

5.出于选举的政治需要,也不会退出量化宽松政策

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内外政策存在很大差异,相互之间也存在斗争。明年将是中期选举,美联储如果退出量化宽松,对民主党的经济业绩肯定不利。因此,尽管美国非农就业情况好于预期,物价水平也较高,经济增长预期也好,但快速缩减国债购买的可能性不大,甚至购买国债的规模不会减少。缩减抵押证券资产购买的可能性是有的,如果金融市场比较稳定,美联储甚至可以不再购买抵押证券资产。


03  对中国的利弊与我国的应对


3.1 美元宽松对我们带来的有利影响

美元的扩张实际是全球经济发行,中国是最大的经济体,因此从货币发行中的获益可以说也最多,表现为:

1.贸易不断增长,甚至创历史新高

2008年次债危机后,美元实行量化宽松,2010年5月我国贸易就创历史新高,此后不断创新高。本次疫情,我国经济率先复苏,短期内贸易再次创历史新高,而过去需要5年才创新高。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美元宽松以后,美国对我国的需求扩大,因为我国产品价廉物美。贸易的增长和创历史新高,这有利于我国提高在全球经济和贸易中的份额和地位,提高国际竞争力。

2.带来我国外汇储备会持续增加

2008年次债危机后,2013年我国外汇储备创了历史新高,接近4万亿美元。2020年美元扩张后,我国外汇储备和外汇存款余额都创了2019年以来新高,合计比2019年低增加3690亿美元(未计算外汇使用额的增加)。截至到2021年6月底,我国外汇存款10206亿美元,比2019年低7577亿美元增加2629亿美元,而2019年比2017年我国外存款减少了333亿美元。同期外汇储备32140亿美元,比2019年底(31079亿美元)增加1061亿美元,而2019年比2017年底(31399亿美元),我国外汇储备减少320亿美元。

估计未来几年我国可能增加1万亿至1.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和外汇存款。这有利于我国推动经济全球化和一带一路的经济建设和发展。

3.人民币升值预期

美元扩张,美元贬值,我国经济增长稳定,市场预期人民币升值。2009-2012年我国人民币汇率持续小幅度升值。本次疫情以来,人民币兑换美元汇率比2019年也有一定幅度的升值。升值有利于抑制大宗价格上涨带来的国内通货膨胀。人民币的升值,也有利于提高人民币的国际信誉,扩大人民币的使用和交易范围。

4.消除了美国高关税的压力

美元扩张,美国国内购买力提高,国际供给减少,物价上涨,使得我国出口品的竞争力提高,对必需品甚至敢于提高价格。2000年美国对我国出口品保持25%的关税压力下,我国对美出口增长7.9%,而且价格上涨。2021年1-6月,对美出口上涨42.6%,使得美国的加征关税政策失效,也表明我们企业的竞争适应性强。

3.2 美元宽松供给对我国带来的挑战

美元量化宽松对我国的挑战在哪里?不在美元金融资产下跌,最多影响我国外汇储备收益,影响货币资产的配置结构,而在于中美成为战略竞争对手,中美之间的摩擦增加,尤其是金融的政治化,短期难以进行对等性的有效应对。

1.人民币国际化不能应对美元霸权

人民币的信用依然需要依赖美元储备来背书,故必须获得贸易顺差,乃至用贸易顺差积累的外汇储备购买美元金融资产;人民币的跨境支付尚未在法律上和制度上成为其他国家的支付、结算和融资工具;虽然建立了跨境人民币支付结算系统,但这个系统没有容纳其他国家的货币,支付结算是单方面的国际化,其影响力有限。

2.金融开放依然存在巨大风险

人民币不是储备货币,人民币的信誉需要储备货币来背书,人民币不能和储备货币一样竞争、跨境自由流动。人民币资本账户的开放,依然存在货币兑换的风险。 

3.美元资产面临贬值、减记、灭失的风险

美联储不断扩张资产负债表,对美国经济和金融也会产生威胁。美元长期趋向零、负利率以及资产价格膨胀,美元金融迟早会崩溃。在崩溃之前,解决问题的路径:一是放手让美元贬值,稀释债务负担和利息压力;二是对某些购买的资产不出售,实行资产国有化,通过无限期的时间去化解资产价格风险;三是有意识地选择部分金融机构乃至银行破产,使资产持有人尤其是境外持有人的资产损失、灭失乃至减记。希腊债务危机,曾迫使一些国家金融机构减记债务。我们对此要有所防范。

4.美元及其支付手段政治化的风险

随着中美关系的恶化,美元金融的政治化是必须考虑和应对的,这种政治化包括:一是对我国高科技企业建立黑名单制度,不允许美国企业、个人乃至国际企业、个人与这类企业进行交易,这已经做了。未来有可能扩大到某些国际化的国有企业,阻止中国的国际化,破坏一带一路建设。二是美国可能会对中国的某个大金融机构实行账户支付限制、剔除出交易系统,哪怕仅仅是一个口头表达,都会引起巨大的资金链条连锁反应;三是外汇储备及海外金融资产账户的政治化。一旦双方之间出现严重的经济冲突乃至军事冲突,面临海外资产账户被冻结的风险,或者流动性需求支付困难。中美金融的政治化,对我国贸易、国内就业、人民币汇率等都会带来冲击和影响,这种冲击和影响可能会席卷全球,我们要有所预期和准备。同时,考虑战略和政策选择。

3.3 对策和建议

我们应该如何化解和应对美元扩张带来的风险?

1.保持人民币汇率持续稳定乃至升值

人民币汇率的稳定和升值,有利于抵消美元扩张带来的通货膨胀影响,也有利于提高人民币国际地位,避免美元霸权扩张及其政治化的不利影响。也有利于推动贸易转型升级,推动产业高质量发展,使中国品牌真正获得世界的信任和购买,让原先对欧美等发达国家品牌的购买转变为对中国品牌的购买。这是美国、德国货币国际化中的成功经验。

2.在国际社会倡导、试行多币种货币支付结算

主权货币在国内都能够履行货币的基本职能,为什么出了国门就不能?如果说过去使用美元,是因为美元、英镑等与黄金挂钩,实行金汇兑,而现在已经不是了。货币在境内能够履行基本职能,出境也应该可以,只要双边之间签署用主权货币支付结算的协议、制定政策就可以了。因此,在国际上,我们要倡导以主权货币支付结算,打破美元等储备货币对支付结算的垄断,避免美元政治化的不利影响。

3.探索建立市场化机制的全球支付结算体系

美国之所以能够运用SWIFT系统进行制裁,是因为这是一个市场化的跨境支付结算系统,而且是多币种的支付结算系统。现代电子信息技术,建立市场化的国际支付结算体系并不难,关键是要有政府支持、合作,市场主体牵头,按照国际规则,建立双边市场化的支付结算体系。如何建立市场化的国际支付结算体系?可以首先从周边国家开始建立,逐渐扩大范围。这个体系一旦建立,全球支付结算体系就可以多元化,美国也不敢随意动用SWIFT系统进行制裁。而且美元金融的垄断优势不再,美元金融体系将会面临真正的市场竞争。


陈炳才,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进修部部副主任,国际金融论坛学术委员。曾任国家行政学院决策咨询部副主任,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