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到发达国家的行列之后，中国的教育仍然面临着很大的问题和挑战，那么今天我就来给大家分几个方面梳理一下。

首先看看教育的发展。应该这么说,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的教育确实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在改革开放之前，其实中国的教育发展也是比较快的，当时我们很多教育发展的重点是在扫盲运动上，尤其是在农村地区，教育获得了比较快速的发展。

我的一些前辈学者，在他们当年也曾是受惠于在农村地区的扫盲和基础教育的投资。当然大家可能也知道，由于一些历史上的原因，我们在改革开放以前的教育事业也曾经受到过一些运动的负面影响。到了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教育水平就稳步提高了，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990年代。从人口普查的数据可以看到，在1990年代的十年期间，中国居民的人均受教育年限提高了教育1.6年，这是一个非常快速的发展。但是进入到二十一世纪以后，虽然说整个中国居民的人均受教育年限还在进一步的提升，但是在近20年可以说教育水平的提升速度有一定的放缓，这个可能也是因为在人均受教育水平提高到一定阶段之后，如果要进一步提高的话是有一些困难的。但是问题也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个问题，就是跟发达国家的差距。我这里给大家一个数据就是“OECD国家”，大家可能不一定知道“OECD国家”是指发达国家的一个集团、组织。OECD国家的那些国家，它的人均受教育年限是要超过13年，在中国相当于是一个高中毕业生的水平。那么中国处在什么水平呢？中国水平大约是略高于9年，也就是说平均来看中国居民的受教育水平刚刚超过一个初中生，这可以说是非常大的一个差距。

从其他的一些发展中国家迈入到发达国家的成功经验来看，有一些成功迈入发达国家的那些国家，在历史上他们在迈入到发达国家那个门槛之前，有些国家或者地区就普及了12年义务教育。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差距不光是跟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存在差距，还跟那些在历史上成功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进入到发达国家行列的那些先进国家历史同期相比，我们是有很大的差距的，这是我要给大家讲的第二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就是农村教育，我前面讲到中国的人均受教育水平提高速度有所放缓，有可能是因为你越是要提高教育水平，之后就越来越困难，但是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来自于城乡教育条件差异。

如果我们把中国分成两个地区，一个是城市地区，一个是农村地区来做一下比较，大家从数据上就可以看到，我们国家的农村居民平均受教育水平要比城市地区少3年。也就是说如果整个中国城市居民的人均受教育水平大概相当于是一个初中生的话，那么我们农村地区居民的平均受教育水平相当于小学毕业。所以这就使得整个中国的人均受教育水平就高不起来，接下来如果要提高中国的人均受教育年限，那么就要大幅度的提高我们农村居民的受教育水平，当然重点就是农村户籍的孩子。

由于我前面已经给大家讲过在OECD发达国家人均受教育年限都超过12年，达到13年以上，所以我以及一些研究教育的学者就一直在呼吁，中国应该在接下来的十四五期间推行12年的义务教育。

如果推行12年义务教育的话，重点又将是谁，我想很清楚的一个问题就是12年义务教育的重点其实就是农村户籍的孩子。因为我们今天在城市地区，哪怕没有国家所规定的12年义务教育，大家都知道城镇地区的孩子基本上都会完成高中阶段的教育，当然我这里讲的高中阶段的教育除了普通高中以外，还包括高中阶段的职业教育。

农村地区的孩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们很多农村地区的孩子，读完初中九年制义务教育以后就辍学了，不读高中就工作去了，这一点对于中国未来的经济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可能是急需要改变的这么一个事情。

第四个方面就是教育的结构。我们在城市地区生活的孩子可能都能够知道，当你初中毕业要去读高中的时候，国家就会进行一个分流，大约一半的孩子能够进入到普通高中，未来有考大学的机会，另有一半的孩子可能就进入到职业教育了，虽然我们的高考制度并没有严格限制说你读了职业教育以后就不能考大学，是没有这样的规定的，但是由于我前面讲到的普通高中和职业教育的分流，进入到职业教育这个通道里的孩子，未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就不读大学，然后就从事技术性的一些工作岗位。

相比较其他国家而言，有研究显示出，我们中国的职业教育水平教育水平比较差。在中国的不同地区，东部地区的职业教育发展的水平相对来说比较好，教育的质量也比较高一点，但是遗憾的是，如果我们看数据的话，中国有大量的中西部地区的劳动力，在中西部地区获得了职业教育以后，再到东部地区来打工和就业，但是他们在老家所有获得的教育的技能其实不够高，教育的质量相对来说比较差，这一点对于中国整个制造业包括服务业的发展，也是一个有待于解决和提高的一个问题，换句话说就是教育的质量，包括职业教育的质量有待于提高。

最后我们再来讲讲农村教育。一讲到农村教育，一讲到中国农村居民的平均受教育水平要比城市居民的平均受教育水平要低3年，我想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要加大投入，其中加强投入主要就是两个方面：第一就是钱，包括用来新建校舍，买课桌椅和各种教学设备；第二就是师资的投入。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在今天的中国农村地区的教育其实远远不是钱的问题，应该这么说，从上世纪比较晚期的时候，中国开始大力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在最近这20年的时间里，应该说农村地区的普九，或者说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如果大家有机会到中国农村地区去做一些调研，就像陆老师所做的那样，经常有机会到农村地区看一看，也包括到一些非常贫困的农村地区去看一看，你就会发现，其实中国今天在农村地区的学校它的硬件已经是不差的了。你经常可以看到在农村地区有非常新的，非常漂亮的校舍，这些农村学校的操场也是塑胶的跑道，这些方面应该说跟城市地区的差别真的不像大家想象那么大。

还有很多慈善机构、爱心人士在农村一些欠发达地区新建了一些希望小学，有些爱心人士还捐了很多物资，比如说图书、体育教学的器材还有电脑，应该说这些对于改善农村地区教育的面貌已经产生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总结一下的话，就是说今天农村教育的问题主要已经不是在硬件上了，问题来自于什么地方？问题来自于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中国今天农村地区的孩子越来越少，所以我们经常会看见在农村地区一个学校里可能只有几个孩子，个位数的孩子，而且个位数的孩子还分别就读于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和六年级不同的年级。老师只有一个或者两个，这一个老师或者两个老师得同时教几个年级的孩子不同的教学内容，而且不仅要教语文还得教数学还得教点外语，还得教点体育。

大家想，教育是一个有规模经济的这么一种事业。如果学校的孩子的数量足够多，那么就可以把相关的教育投入用来聘数量足够多的老师，让每一个老师从事不同科目的教学和不同年级的教学，进行专业化分工，这时候教育的质量就会比较好一点。但是在今天农村地区由于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农村地区的孩子就越来越少，老师也就越来越少，这样的话，专业化的分工或者说教师水平的提高就变得非常困难。

这又产生了另外一个恶性循环，就是今天哪怕是在中国农村，只要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农村地区的父母就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县城去读书，条件再好一点的家长就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省会的城市去读书。这样一来，在农村地区的孩子和老师就更加少了，这个是我们今天在农村地区的教育所面临的一个巨大的困境。

陆铭：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中国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研究员、上海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