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王东京近日在《学习时报》上发表了文章，就“双减”问题再次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双减”是个老话题，之前一直是雷大雨小。7月下旬，中办、国办发文要求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8月，国务院教育督导委员会印发通知，要求各省每半月通报落实“双减”进度;10月，教育部召开“双减”试点推进会;11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等八部委发文：禁止在地铁、公交站台等所属广告牌、广告位刊发校外培训广告。
重症下猛药。看来政府这次确实动了真格，而且不获全胜绝不会收兵。见势不妙，下半年各类培训机构纷纷收摊散伙，连“新东方”这种庞大机构也已关门歇业。照理讲，拆庙赶走了和尚，中小学生应该减轻了负担。可我最近却听说还是有孩子在校外补课，不过不是去培训机构，而改成了“一对一”辅导。
起初我以为只是个别现象。国庆节回老家，在长沙也听说那里的中小学生在“一对一”补课。耳听为虚，我自己有一个正在读中学的侄子，国庆假期仅休息一天，其余六天皆“一对一”。看他一脸倦色，我说别补课了，邀同学一起去爬岳麓山吧。他说同学都在补课，没时间爬山。
不知现在的家长是怎么想。在我看来，整个义务教育阶段皆是通识教育，只要老师照着课本教、学生循序渐进学就足够，大可不必让孩子再去参加校外培训;相反，倒是应该留更多时间让孩子们玩耍。要知道，小孩子一起玩耍不仅能强身健体，同时还能培养孩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一举两得，家长何不顺水推舟呢!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1936年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就提出，“玩耍有助于孩子的认知发展”;耶鲁大学辛格教授还出版过《想象之屋：儿童的玩耍与想象力》一书;加州大学高普尼克教授经过研究发现，孩子玩耍的方式与科学家做研究的思维非常相似：观察、假设、推理、实验、求证，让儿童形成了认识世界的因果图像。
校长和家长其实都是过来人，上面的道理不会不懂，既然道理大家都懂，为何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呢?我的看法，应该是与20多年前提出“教育产业化”有关。的确，从经济学角度看，校长、家长、培训机构是三个不同的行为主体，皆有各自的目标追求，而三方都要实现自己最大化的目标追求，难免会加重学生负担。
先看校长。校长当然希望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可时下家长评价一个学校办得好不好，看重的却是“升学率”。家长这样评价学校，校长就得抓升学率，而抓升学率，就不得不让学生多做作业多刷题。这样看，学生作业重的责任并不全在校长，家长也难辞其咎。
有个现象不知读者是否注意到：2009年教育部取消“小升初”考试后，小学生作业负担确实是减轻了，可参加校外培训的学生却并未减少。何以如此?有同事告诉我，是“初中升高中”还得中考，如果学生在校外培训机构组织的奥数或其他学科竞赛中获了奖，会有几个中学抢录。可捷足先登，家长自然要争取机会。
再看家长。家长无一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明知作业负担过重、校外培训过多会损害孩子身心健康，可谁也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几年前，曾劝一位当教师的朋友不要逼孩子补习奥数，我说你自己都不懂得奥数，为什么要难为一个小孩子?而他解释说：中考选拔要加试奥数题，若不早作准备，考不上高中咋办?
我理解这位朋友的苦衷。看到别人家孩子参加校外补习，他不可能不让自己的孩子补习。事实上，校外补习不仅累孩子，家长也苦不堪言。支付高额学费不说，更头痛的是孩子常常与父母闹对立，越逼越厌学。可怜天下父母心。站在家长角度，他这样做似乎也没错。
最后看培训机构。应该说，培训机构是最大的受益者。20年前，培训机构大多只是拾遗补缺，针对青少年搞一些才艺类培训。可后来慢慢变了，中小学开设的课程，它们也都开设。所不同的是，培训机构会不惜重金请名师讲授应试技巧，教学生怎样猜题、怎样答题才能得高分。
平心而论，培训机构其实也没错。家长希望孩子考试得高分，而作为市场化的培训机构，当然要投其所好，满足家长的需求。不仅如此，培训机构还会不断为家长创造出新的需求。如组织各类考试竞赛，为优胜者颁发获奖证书等。前面说过，有获奖证书的学生可优先升学，于是家长对“获奖证书”也就有了需求。
校长、家长、培训机构都没错，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在这里我想再问读者两个问题：第一，家长送孩子去校外机构培训是不是因为校内教学质量差，或是校外培训机构的教学水平更高?第二，招生学校优先录取参加校外培训的获奖者，你是否认为获奖者真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对上面的问题，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事实上，家长送孩子参加校外机构培训，并非校内教学质量差，而是担心中考超出教材范围(如附加奥数题);而参加校外竞赛的获奖者也未必都是人才，我自己大半生教书，高分低能者见过不少。很多人有这种观念，是培训机构宣传造势给人们的误导。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初中不教学生奥数，为何有些地区中考要加试奥数?而招生学校为何要看重培训机构的证书?不能说中间一定存在利益关联，但却有为培训机构招揽生源的嫌疑。亡羊补牢，要将“双减”进行到底，我建议政府再出两道禁令：今后中考出题一律不得超出教材范围;校外培训获奖者不得优先录取。
令行禁止，违者必究。如此釜底抽薪，我相信培训机构绝不会卷土重来!
王东京，现任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副校（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十三届全国人大财政经济委员会委员。